官僚与贵族:读《安娜卡列尼娜》

《安娜.卡列尼娜》一书中,托翁给安娜安排的老公是个刻板无趣还虚伪的官僚。安娜在家庭生活中受到压抑所以才要出轨。不过关于此人身份,更有意思的一点隐藏在书中:卡列宁是这一大圈上流社会人中,唯一一个非贵族出身的。其实,作者在行文中经常给出人物爵位。比如安娜娘家奥勃朗斯基家族,列文妻子吉娣娘家谢尔巴茨基家族均世袭公爵,安娜情人伏伦斯基家族世袭伯爵,关于列文本人爵位,则提到“列文家和谢尔巴茨基家都是莫斯科的贵族世家,彼此交谊深厚”。

卡列宁身居高位,但书中从没提过他的爵位。按照书中仅有的一段对其背景的描述,卡列宁是孤儿,家里只有个哥哥,没有财产,幸亏其叔叔是个被沙皇宠爱的高官,把兄弟俩抚养长大,才不至于流落街头。之后,他凭借自己成绩优秀,以及叔叔的大力栽培,在仕途上一帆风顺,并娶了大贵族家的女儿安娜。这一切显示,卡列宁是个“凤凰男”。

联系到俄国历史,1762年免除贵族军役制后,俄国贵族成了坐享土地和农奴的有闲阶层。生活无忧,吟诗作画,创造思想,托尔斯泰家族就是典型例子。他们一般对于担任文官没有兴趣:首先并无生活压力,不必吃案牍劳形之苦;再者贵族家庭都有军功,对不去打仗的公务员阶层看不起。然后沙皇也乐得不用他们:十二月党人事件之后,沙皇认为贵族阶层思想不够老实,不愿勤勤恳恳做工具人,于是更愿意提拔低阶层受过教育的子弟当官。这些人飞黄腾达来自于当今圣上的皇恩,而不是祖上世袭,当然对沙皇更加忠诚。很显然,卡列宁以及帮助他的叔叔,都属于这一类。

这多少能看出托尔斯泰以及同阶层的贵族文化人的鄙视链:官僚凤凰男没思想,没文化,没情趣,专心当走狗,谁爱搭理他们。就算是靠钻营发达了娶了贵族小姐,老婆也会和你同床异梦。这感觉有点像在北大读研时,本校本科上来的土著,学习成绩不怎么样但是常四处听听课,书架上摆着几本天知道看过几页的《费曼物理学》或是《东晋门阀政治》之类的书,看到外省XX师范大学高分考研进来学习努力政治进步积极担任团委学生会各级干部的那些同学,会产生的某种感受。。

安娜瞧不起卡列宁的另一点是,在她承认出轨之后,卡列宁的反应居然只是让她在公共场合注意体面,维护他的面子,以及不要把情人带回家。安娜觉得这虚伪到家了。那么不虚伪的做法应该是什么呢?比如说决斗——卡列宁想过这个选项,但立即否定。实际上决斗就是一种贵族军人传统。俄国贵族作家中有多人死于决斗,例如普希金和莱蒙托夫。托翁作品中经常出现“决斗”的概念,如战争与和平中,皮埃尔发现老婆偷汉子,自己连枪都不会用就向奸夫提出决斗。而卡列宁不敢决斗,凤凰男本质暴露无遗。

当然托翁也并没有见着贵族就说好话。比如他对奥勃朗斯基的“自由派”作风冷嘲热讽了一番,大致意思类似于鲁迅说的“吐半口血”的那种知识分子。不过要构造一个无聊虚伪到老婆出轨都活该的人物时,这人很扎眼的不是贵族——只是不清楚作者是否是有意识这样做。再说回那个“吐半口血”的“自由派”贵族奥勃朗斯基,他也出轨了,但老婆一哭二闹三上吊一番后,还是跟着他。。